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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位失能長者,醫師都到你家!花蓮衛生局走出辦公室當後勤,共織綿密長照網
新聞連結:https://futurecity.cw.com.tw/article/3355
「嘟嘟,過來一點!讓客人進來!」復健科醫師蔣博文熟練喊出狗狗的名字,領著「未來城市」記者走進長照個案郭奶奶的家。
郭奶奶輕微中風十年多,一開始得自己跑醫院,近五年改由蔣博文每半年訪視。他先稱讚了奶奶的氣色,同時請她抬高手腳,評估復健狀況,並記錄血糖血壓及用藥;接著又在客廳與臥房的通道來回走動,仔細與外籍看護確認地板坡度與安全扶手設置。
這是蔣博文成為「長照家庭醫師」的第五年,花蓮市轄下44里都是他的「管區」,連出門買午餐,他也會順便巡診。
2019年,花蓮縣衛生局開始推動「醫師到你家」專案,讓診所醫師走入鄰近社區,擔任長照個案的專屬家庭醫師。迄今已有63家診所、86位醫師加入。
「我們不會隨意更換醫師,彼此已經像是家人,」從旁望向蔣博文與郭奶奶,花蓮縣衛生局長照科科長黃秀茹有感而發。
「長照家庭醫師」概念,最初來自中央長照2.0政策。
為使醫療資源能整合進長照服務,衛生福利部2019年推出「居家失能個案家庭醫師照護方案」,將醫師拉進現有的「長照ABC」社區照護模式中。
國民健康署統計,全國400萬名高齡人口就有12.7%失能,超過50萬人;2025年台灣將邁入超高齡社會,長照需求只增不減;但基層診所逐漸凋零,要靠基層醫師走進每失能長者的家庭,更是困難。
但時間回到五年前,花蓮縣衛生局剛推出計畫時,醫界卻乏人問津。「根本沒有醫生願意來,我們就一家一家診所去調查原因,」花蓮縣衛生局局長朱家祥說。
公務員「補位」幫醫師,四大醫療模組走進部落
花蓮縣佔全台八分之一國土,為22縣市面積之冠;又因南北狹長、山地部落多,醫療資源集中北部濱海的花蓮市與吉安鄉,近台東的豐濱鄉、靠中央山脈的富里鄉,連一間診所都沒有。
「有醫師反映,開車去豐濱看一個病人,因為Google Map找不到路,半天就沒了,」有醫師告訴朱家祥。
地理環境,成為照顧縣內長照個案的最大挑戰。怎麼辦?朱家祥決心讓衛生局公務員走出辦公室,替不足的醫療資源「補位」。
首先,衛生局長照科到醫師公會廣發「召集令」,宣傳新政策,接著再到各診所協助整理證件、設定系統,簡化繁瑣的流程,幫醫師快速上手;
醫師出診後提出的反饋,衛生局也立刻回應,見招拆招。
例如最棘手的豐濱鄉,土地狹長、沒有診所;黃秀茹將其分為南北兩區,徵求花蓮市診所醫師接案,並提前約好案家時間、規劃整日行程表,讓長照科在地的照顧管理專員帶醫師「按表操課」,一趟下來就能拜訪十多戶長者,提高醫師效益。
就這樣,花蓮逐漸發展出獨有的「大區變小區」「照專共訪領路」「集中派案」與「成立社區醫療群」等四大長照醫療模組——衛生局先將各鄉鎮以村里劃分小區,分配家庭醫師固定訪視;住處偏避的病人,則請熟悉的照專帶醫師造訪,減少找路時間;在艱困區媒合診所跨區服務,事先密集安排醫師行程;再由各地衛生所持續追蹤社區狀況,提供回饋。
路找到了,拜訪效率提升了,沒有診所的問題也解決了。即便是富里鄉至今未通電的「黑暗部落」或沒GPS訊號的山區,照顧管理專員也靠著無線電對講機,帶來了家庭醫師的足跡。
缺點就是優勢所在,落實分級醫療精神
花蓮縣在五年內,靠著診所醫生大軍拉起長照覆蓋率;但中央卻因全國平均覆蓋率持續低迷,政策突然轉彎,開放大型醫院申請長照派案。
黃秀茹記得,大型醫院的電話一通通打進衛生局,想分食派案大餅;但這樣一來,挾資源優勢的大醫院,勢必會破壞好不容易恢復的家醫網絡。
原來,在健保體系下,「小病上診所,大病去醫院」的分級醫療制度幾乎失靈,不僅大醫院人滿為患,小診所也難以生存。但花蓮縣卻因長照家庭醫師方案,診所醫師多了撰寫「醫師意見書」的收入,也因個案管理給付而能聘請護理師,不少診所因而起死回生,甚至成為新冠疫情社區感染者的照看網絡;三年的互信建立後,病患便漸漸習慣先到診所諮詢,不再因小病就跑大醫院,意外啟動了分級醫療制度的正循環。
為了維持醫療分級,並保護最初的診所盟友,出身醫學中心的朱家祥決定擋下壓力。
「我很明白地告訴醫院,NO,」朱家祥斬釘截鐵。他不厭其煩說服大醫院,不只因為社區型服務對應到小診所的角色,大醫院人力量能還得優先留給一般醫療需求,不見得足夠應付到外出診。
建立公務員「去的文化」,喚起醫師從醫初衷
回過頭看,長照家庭醫師制度能落實,要歸功兩群人:一是在專案推動瓶頸期,願意踏出辦公室的公務員們。
從醫學中心醫師進入公部門,朱家祥立刻就感受到公務機關與人「衙門」的印象:民眾花了大半天來辦事,櫃檯後面的公務人員一句「不行」,一切就得重來。
「那是一個比較消極的作為,我希望轉換這個文化,」朱家祥希望改變這種等待、被動為「來的文化」,讓衛生局公務員走出辦公室,養成「去的文化」,主動為病人、醫師解決問題。(延伸閱讀|地方衛生局處主管:創造打破隔間、走出辦公室的公務文化|城市治理卓越獎對談精華)
第二群人則是當地診所醫生。有次,一位診所醫師對朱家祥自稱「醫匠」,他才驚覺,偏鄉醫師往往有更多的使命與愛,但診所業務重複而單調,久而久之,再強烈的使命感也消磨殆盡。
意外的是,「長照醫師制度」攪動了一成不變的醫師生活。到後來,花蓮各地診所醫師相繼走入案家、長期深耕社區,關鍵甚至不是錢。
「很多醫生來到家裡,看見長輩就醫跟照護的困境,瞬間找回從醫的愛與初衷,」朱家祥笑說,收入補助只是佈下的「餌」,醫師能看見參與長照體系的價值,深感認同並主動分享後,比起衛生局單方面推動,效果還要深又廣。
比如蔣博文,開業前,他長年服務於花蓮門諾醫院。他形容,在診間裡看診好似隔著一層紗,有些病人怎麼都看不好,卻搞不清原因;直到他走入案家,親眼看到病人的家庭關係與生活習慣,才逐漸釐清藏在疾病背後的根本成因。
例如冰箱和儲物櫃,就是醫護團隊的訪查熱點。
五年來,護理師陳逸瑄和蔣博文一起走訪社區案家。她解釋,慢性病個案不宜吃反覆的加熱剩菜,或攝取過多甜食;她曾在一位長者臥房的棉被裡「查獲」一罐花生糖,這才找出在嚴格飲食控制期間,血糖依然居高不下的原因。
有時候,不只關心長照病患,就連家裡孩子氣喘、長不高,都會一起諮詢醫師意見。
「我們不會隨便闖入病人心裡,又隨便就離開,」醫病關係奠基於長期培養下來的信任感,陳逸瑄觀察,醫師走進家庭的價值,不只在銜接長照體系、滿足失能長者需求,一步步足跡也在社區串成了令人安心的健康網絡。